纯元故闻(王府旧梦)12
12
听说,雷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,
我断断续续地清醒,又很快沉入黑暗里,偶尔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慌乱。
梦里我看见他亲自擦着椅子上的血,鎏金的大殿上血迹斑斑,我站在下面,他从那高台忽然转身问我,菀菀,你怎么不上来坐?
我又看见宜修,在我进王府那一天前,孤身坐在那梅林里哭。
她怎么会不爱他呢?
我怎么会愚蠢至此,直至今天才明白呢?
她曾经那样幸福地期待着自己的孩子,温柔的表情历历在目,而昨日的她就是今日的我,我今天享乐着这样的温馨幸福,她呢?
她怀孕时,我一次次进府;
她刚生产,我十里红妆被抬进来,红烛燃烧至天明,烧干了就再换,长明三天。
在我进府之前,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,她是他唯一的妻子。
我为什么会觉得,她不会难过呢?
因为她谦卑敦厚吗?因为她是庶女,所以天然地觉得她理所应当的,没有怨恨吗?
我日日在她面前,她是怎样的心情?
我当初端着为了家族无诸私情的高贵牌匾,借此自封为她的“姐姐”,她的上位,享受着家族血脉迫使她不得不供给我的尊敬,却实实在在地,践踏在她身上,最终爱上她先陪伴的人。
我一步步爱上他,怨上他以后,终于知道自己做了多残忍的事,
用自己的身体感同身受了她的痛苦,
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那些所谓的清明,都是无知小儿何不食肉糜的傲慢。
再次醒来,他不在,一整天没见他。
雪盏说,我是因为身体孱弱,加上有孕体虚,气血不调。“您醒前王爷一直陪着您。”
医官问了诊,只说切勿多思,我点点头,他躬身退下。“那王爷人呢?”
雪盏和夕霞停了手里的动作,对视一眼,没说话。
“出什么事了?是那仆妇?”
“不是!”夕霞叫到,雪盏有些奇怪地偏头望了夕霞一眼。
“告诉我,别叫我多虑。”
最终二人只得退让,雪盏默默开口道,“福晋,您不要过度伤心,秀福晋的小阿哥没了。”
秀福晋是宜修的名位,那生龙活虎的孩子没了?!怎么会?
不久前我才刚刚抱过他。
雪盏扶着我轻轻拍我的背,
“不知怎么,小阿哥突然起了高热,许是因为这季节无常伤了风,本都好起来了,前晚上却突然又烧起来,太医看了也没有用,没挺过去,突然就......没了。”
“她会有她的报应的。”
侧福晋的声音突然回响在我脑海里,
那孩子的死,报应?她?
她说的她,难道是?宜修?
那孩子没了后,他更期待我的孩子。宜修自请来照顾我,“妾身无能,没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,姐姐的身子不能再有差池。”
入我口的东西,要过了医官和她的眼。
我的月份越来越大,深秋,额娘来探望我,看我脸色不太好,又听说她自请照顾我,便夸赞她懂事体贴。
孩子没了以后,她愈发清瘦,话更少。
她安安静静地自谦着,像株丁香,总不那么显眼,不占什么地方,母亲很快就忽略了她。
“德妃娘娘也关心着你的身子,你只要平安生下小阿哥,府里其他的事一概不要操劳。娘娘亲自赏赐下来赤金象牙璎珞项圈给还未出世的孙儿,寓意无限光明,可见娘娘重视,”
额娘一抬手,项圈被端上来,我摸着笑了笑,“谢娘娘圣恩。”
额娘随即亲切地拉过我的手,慈爱地抚着我脸庞,“怎么越来越瘦了,听说你现在还是时常呕吐,现已五个月了,按理说不应当啊。”
这是在问我,也是在质问宜修。
“姐姐本就体虚,加上时常忧思惊惧,夜里常常睡不好,食欲也不佳。”宜修低着头小心答道。
“忧思惊惧什么?”额娘紧张起来,“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我看了宜修一眼,她把头低深了,“没有额娘,您总是担心我,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,你和阿玛安好,我在府里才能安心。不过是初次有孕,没有经验,担心的事情太多,总怕做不好母亲,我本就体虚,许是这孩子强壮,才有些闹我。”
额娘这才稍稍安心。
同宜修送走母亲,我们并身走了一段路,雪盏低头扶着我。
“姐姐小心脚下。”宜修提点我,我回过头,
“我从前总是忽视你,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“姐姐在说什么?”
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,我却觉得看不透她。“我会对你好的。”让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,这怪我。
她没有说话。
我踩在她的身上,过着自己绚丽的日子,我无法像别人一样,理所应当的忽略自己脚上的血,却又退不下来,走不了。
怎么走呢?
这个冬天我没办法跳舞了。
他偶尔陪着我去梅树下走走。
怅清江、天寒冷不渡,水深冰合。路断车轮生四角,此地行人销骨。
月份越来越大,离临盆还有一月有余。
除夕,在我的劝说下,她的住处被安排人打扫一番,又热闹地挂上红灯笼。此前她一直被禁足,在我生产前,不被允许离开一步。入冬后,我命雪盏照顾着她的生活,床褥煤碳,没有缺过。
雪盏送了吃食回来,带回一封信,因为要进宫,被我暂时搁置。
他握着我的手,问我冷不冷,我说还好,他又把大氅脱下来系到我的身上,摸了摸我的肚子,护着我的腰让我上轿。
除夕家宴,十三爷同他的福晋遥遥冲我二人举起酒杯,我也笑着回敬,不过那酒都换成了茶。
十三福晋与我是闺中旧友,儿时常玩在一起,我知道她真心替我高兴。
回了府,他不知道发什么癫,闹着要烤橘子给我吃,听说容易上火,才作罢。
我看着他觉得很开心,想笑,笑着笑着又笑不出。
心里是冰火两重天。
夜里他问我身子重不重,累不累,累就靠着他。
第二日醒来,送走了他,我拆开了侧福晋给我的信。
“心生憾疚,故书此信。入府后,宜修告予,汝为傲睨自若之人,视庶出侧室者为蝼蚁,最不喜妾婢子嗣,唯恐手中之权旁落于人,未出阁时已然如此。
疼爱宜修之子仅为争宠之故,有亲子后便将济河焚舟。视予不能信及,便示福晋于王爷相识之事,后吾曾借赠簪之际求证于福晋,既为事实,此后便尽信其言。后妾家败迹,却不虞有孕,不敢声张,宜修言,福晋至今未有孕,若见之于福晋,则必不能容,于恶,杀之,于善,则吾子必为福晋所夺并寄于其名下,王爷念子嗣生母之高名,必准之。为今之计,唯有用计获王爷之怜悯,并证福晋待子嗣不善,方能保全。吾信之,便有后来之事。妾身小产实为意料之外,绝非故意为之,悲绝追查之,婢女曰,曾见采歆与剪秋秘话,误以为此为我之令。后婢女为王爷杖杀,吾再无明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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